(资料图片)

□刘平

童年有一段记忆，就像一片“逆鳞”，一提起就隐隐作痛。

我满三岁才学会说话，还口吃。奶奶经常怜悯地看我：“吃一样的五谷杂粮，怎么就你是个急子（口吃）？”

那次小伙伴们聚在一起，也不知谁起的头，谈到医生，我突然兴奋了，大喊起来：“我——我——我——”“我”了半天，后面的话像块石头一样堵在嗓子眼，说不出来了，急得我汗都出来了，我恨不得伸手到喉咙里，把堵在那里的话掏出来，可那个“我”字就像一扇门一样，将后面的话关得紧紧的，就是不肯放出来。小伙伴们先是吃了一惊，紧接着爆出一阵狂笑:“哈哈哈哈……”“哈哈哈哈……”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，随后像看猴把戏一样，挤眉弄眼地等着我说完。终于，我痛苦了半天，才吐出那句话的后半截：“长，长，长大后也当医生。”“她是个急子啊。”自此，我的“美名”就传遍全村，经常有闲人故意来逗我说话，那个年代一年也看不了一回电影，闲人们不花钱就享受到一段“急子”的表演，真是开心得很。只有母亲耐心地等待我：“说话别抢，慢慢来。”

上了小学后，我依然口吃，不过我学“聪明”了，不再开口，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读书上。书本中有很多人，无论是白雪公主还是小矮人，他们都很友善，只一心一意地演绎自己的故事，他们从不会跳出来说:“她是个急子啊。”最让我惊喜的是，我在书中找到了同类——口吃的韩非子写起文章下笔千言，“期期不奉诏”的周昌是汉代的忠臣，开口“艾艾”的邓艾成为三国后期名将。这些人的故事激励了我，渐渐地我开始调整自己的说话方式，话出口前先在脑中打好草稿，尽量放慢速度，口吃情况稍微好一点了。

小孩子总是记性好忘性重，没人招惹我时，我也就忘了自己是个“急子”，依然能从单调的生活中找到快乐，特别是小方老师教我们班语文之后。小方老师那时刚刚师范毕业，一头秀发扎成高高的马尾，走起路来竟然也像我们一样，蹦蹦跳跳的，似乎是个“快乐永动机”。同学们很快就喜欢上了她，一下课就挤到她身边叽叽喳喳。

我也喜欢她，但我只站在远处偷偷模仿她朗诵课文的样子。啊，你不知道小方老师朗诵有多美，“我国东北的小兴安岭，有数不清的红松、白桦、柞树……”她一手拿着书本，一手拎着教鞭，时而蹙眉，时而微笑，时而紧盯文章，时而抬眼望望我们。教室里静悄悄的，只有她好听的声音像春风一样拂过我们，让我浑身暖洋洋的。突然，我听到一个声音响起来：“春天，树木长出新的枝条，抽出嫩叶……”那声音稚嫩得像刚刚长成的蚕豆米，一掐就流出浅绿的汁水，又流畅得像一条满载清泉的小溪，淙淙流淌，绵延不绝……

这是谁在朗诵？我像好奇的小鹿一样四处张望，却发现全班同学都惊讶地望向我，我这才惊讶地发现那个声音是我的！我——不口吃了！狂喜像战鼓一样“咚咚咚”地敲着我的胸膛，我高兴得几乎要流泪了！小方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停止朗诵了，用含笑的双眼递给我鼓励的信息：“继续读下去，你读得真好！”

两年后的“六一”儿童节，我代表全校同学去参加区里举行的朗诵比赛，拿到了二等奖。再后来，我终于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伶牙俐齿地交流了。那段口拙的童年记忆，曾经是我不敢掀起的“逆鳞”，可今天，我才明白，那些出现在生命里的沟壑，都是敦促你前行的利器，掉进去了，别气馁，哭一会儿，就爬起来！